洛阳新出土贺知章撰《姚彝墓志》考释
毛阳光
（洛阳师范学院 河洛文化研究中心 河南洛阳 471022）
内容提要：洛阳新出土的姚彝墓志，志主是唐前期名相姚崇的长子。墓志完整记载了其生平的仕宦经历以及政绩情况，可以和传世的姚彝神道碑相比勘，弥补了姚彝神道碑残缺的大量内容。墓志记载对于研究唐代的漕运历史也具有重要价值。由开元时期著名文学家贺知章撰文的墓志铭也是新发现的贺知章的佚文。
关键词：唐代 洛阳 姚彝 墓志 贺知章
A Study to Yao yi's Epitaph Written by He ZhizhangUnearthed Recently in Luoyang
洛阳伊川县的万安山南麓在唐宋时期是和洛阳城北的邙山一样知名的茔域，这里安葬了许多唐代中高级官吏和世家大族及其家庭成员。唐代名相姚崇的家族墓地就位于这里。近年来，由于当地盗墓的猖獗，多位姚崇家族成员的墓志先后出土，如姚懿墓志、姚崇妻刘氏墓志、姚闉墓志、姚辩义墓志、姚伾墓志、姚侑墓志、姚栖云墓志、姚爱同墓志、姚潜墓志、姚合墓志、姚勖墓志、姚缙墓志等，这些墓志的出土对于中古时期的政治、婚姻、家族等方面研究具有重要的意义]。令人遗憾的是，这些墓志出土后即散落各处。其中，姚崇妻刘氏墓志、姚辩义墓志现藏洛阳第二文物工作队，姚侑墓志、姚伾墓志现藏千唐志斋，姚栖云墓志藏洛阳师范学院河洛古代石刻艺术馆，姚爱同墓志藏洛阳理工学院图书馆，其余都流散民间。而姚崇长子姚彝的墓志近来也在这里出土。姚彝其人，两《唐书》无传，仅在《旧唐书·姚崇传》中记载"崇长子彝，开元初光禄少卿"。而《新唐书·宰相世系表》也仅记载"彝，邓、海二州刺史"。虽然位于伊川县彭婆乡许营村北，立于姚彝墓前的姚彝神道碑目前尚存。该碑是在开元五年四月二十八日由姚彝之弟姚弈为其兄建立，碑文由朝议郎、检校秘书少监崔沔撰文，正议大夫、将作少监徐峤之书丹。但由于碑身文字年久风化，上部文字保存较好，中下部文字已剥落无存，现仅存667字。虽然清王昶《金石萃编》中所收《姚彝神道碑》所录文字有1181个，但仍有500余字缺损而无法辨识，使得许多重要信息无法解读，严重影响其文献价值。 因此，新出土的姚彝墓志可以和姚彝神道碑的内容相对勘，且志文由盛唐时期知名文人贺知章撰写，具有重要的文献价值。该墓志长、宽均80厘米，志文楷书，共29行，一行29字。据闻该墓志出土不久即归私人收藏家手中。墓志有志盖，惜未得见。笔者只有幸得到墓志拓本一纸，这里略作考释，吉光片羽，以志不遗。墓志录文如下：
唐故光禄少卿上柱国虢县开国子姚君墓志铭并序
君讳彝，字德常，吴兴人。舜封姚墟，爰始得姓。暨吴代祖信，人伦准的，为太常卿，备见国志。圣德自远，贤风代及。君隋怀州别驾之曾孙，皇朝幽州都督、吏部尚书、文献公之孙，今兵部尚书兼紫微令梁公之元子也。君挺岐嶷，禀纯和。七岁已孝养闻于亲党，有识以兴宗目之。起家左千牛备身，转太子通事舍人，选授符玺郎，寻加朝散大夫。掌以神祗之信，登以黻藻之饰。载沐朝私，作使都水。更生以文学膺宠，陈勰以巧思兼职。君荐二子之通识，为当时之标准。神龙之首，国章允复。天子让德，初自南河，群臣请尊，犹秉东向。君此际左授延州司马，俄迁齐州司马，寻转陇州长史。未赴，改为泽州长史。毗郡有声，恤人结爱。封虢县开国子，食邑四百户。至是，再为都水，朝议称屈。属先朝以大禹疏凿，年代浸远，陵谷潜徙，运漕非便，将引舟穰邓，用廪关畿。朝廷择材授君邓州刺史兼检校商州，委以运漕。君以地本气顺，功非力强，屡陈弘谠，役竟中废。俄而刺举海州。十洲东渚，九夷西辑。边守绥协，佥难厥人。君下车布政，郡氓和洽，故能安老怀少，刷迩汰远。在官化其澄靖，去郡增其攀借。联衽诣阙，颂德建碑，虽古称循能，靡所伦比。岁绩尤最，朝征允洽。拜光禄少卿。应詹好士，孟宗纯素。君率尔而至，彼焉足多。君孝以事亲，极乎要道，忠以奉上，跻乎令德哉。理则二□可联，一经是继。神道何酷，欺我良人。呜呼哀哉！以开元四年岁次景辰七月十四日遘疾，敕尚药奉御李宗齎药理护。八月二十六日不间，终于河南慈惠里第，神色不紊，孝礼罔骞。与二弟及亲友告别，言泪同尽，奄然纩息。越十有一月癸酉朔十八日庚寅卜兆于河南万安山之南原，礼也。嗣子闿等咸尚孩藐，已深栾棘，虽勒风素，岂申悁恻。铭曰：
姚墟得姓，胙土锡氏。芳风郁烈，清源濔沱。其一。吴则太常，隋称别驾。华冕纷奕，徽声蕴藉。其二。峨峨文献，圣朝良牧。为代藩屏，光我简牍。其三。相公象贤，今则冢宰。忘己济物，格天光海。其四。胄子勋卿，邦家之桢。元方桂树，安石兰英。其五。亦既干家，言从筮仕。冥齎于孝，素达于理。其六。六玺有辉，九棘增茂。所经必准，在物斯宄。其七。迈德有邻，降年不永。曾是四十，麈尾谁秉？其八。阙塞之南，臼伊之北。岁阴霜苦，郊寒雾塞。其九。嗣子呱呱，载悲朋娅。宿草犹哭，陇枝徒挂。其十。百年有涯，一瞬何促。痛哉泉户，埋我良玉。其十一。
起居郎会稽贺知章撰
墓志称姚彝字德常，史书失载，《姚彝碑》由于残损也未见，可补史书之阙。对于墓志中记载的姚姓起源以及家族世系，《新唐书·宰相世系表四下》等文献记载甚详，笔者这里不再赘言。墓志记载：姚彝起家左千牛卫备身，转太子通事舍人，选授符玺郎，寻加朝散大夫。其中左千牛备身一职，神道碑文字中有所涉及，如"（前损）警卫，升云陛以周旋。"符玺郎一职，神道碑也有涉及，"国所资重，犹重符节。大夫元服，天子信臣。妙年兼之，可谓殊宠。"但均未见其职名，这里都可以补入。此后，姚彝又任都水使者。都水使者为唐都水监长官，"掌山泽、津梁之政令，总舟楫、河渠二署之官属，凡虞衡之采捕，渠堰陂池之坏决，水田斗门灌溉，皆行其政令"。此后神龙元年（705），姚彝左授延州司马，关于姚彝左迁的原因，神道碑文字残损，不能卒读。而墓志记载"神龙之首，国章允复。天子让德，初自南河，群臣请尊，犹秉东向。"这段文字表达比较隐晦，笔者认为是指姚崇在中宗神龙复位之际，对武则天心怀眷恋。据《旧唐书·姚崇传》载"后迁上阳宫，中宗率百官起居，王公更相庆，崇独流涕。柬之等曰：'今岂涕泣时邪？恐公祸由此始。'崇曰：'比与讨逆，不足以语功，然事天后久，违旧主而泣，人臣终节也，由此获罪甘心焉。'俄为亳州刺史"]。而姚崇出为亳州刺史之际，姚彝也受到牵连而左授延州司马。之后，他又很快升任齐州司马，又转任陇州长史，但未赴任。后又改为泽州长史。而神道碑文字中"齐州"及"泽州"二字之后文字皆残损，由墓志可知姚彝所任分别为司马和长史。在任期间，由于政绩突出，封虢县开国子，食邑四百户。此后，姚彝又担任都水使者之职。而神道碑由于残损，此次历官相关文字未见。
此时，唐政府"陵谷潜徙，运漕非便。将引舟穰邓，用廪关畿。"唐代定都在长安，"而关中号称沃野，然其土地狭，所出不足以给京师，备水旱，故常转漕东南之粟"]。但是，物资转输到洛阳后，还需经由陕州输往关中。而船只经过三门砥柱险滩时，经常发生船只倾覆的惨剧，损失惨重。于是，唐政府此时企图打通陕南的汉江支流丹水和渭水支流灞水来避免经由陕州黄河的运输。最早提出此动议的是中宗景龙年间的襄州刺史崔湜，"初，湜建言山南可引丹水通漕至商州，自商鑱山出石门，抵北蓝田，可通挽道。"可见，其计划是通过丹水将物资运送到商州，然后通过秦岭到达蓝田，再经灞水到达长安。此后，"中宗以湜充使，开大昌关，役徒数万，死者十五。禁旧道不得行，而新道为夏潦奔豗，数摧压不通"。 虽然工程耗费人工甚巨，但此通道的效果并不理想。应该就在此时，唐政府又任命姚彝邓州刺史兼检校商州，并委以运漕之事。希望姚彝完成此项工程。神道碑文由于有残缺，仅记载"（前阙）就役，将何克堪？况奠川滌源，疏山通道，尽赋不足以供邮传。"使观者难闻其详。而墓志记载此事更为详尽，"君以地本气顺，功非力强，屡陈弘谠，役竟中废。"则姚彝是反对此项工程的，他认为人力并不能克服地理上的困难，因此屡次陈奏，最终使此事中辍。以往论者据神道碑记载认为当时从邓州到商州附近这一段汉江航道确实存在比较兴盛的航运活动。 而墓志记载证明，此工程在姚彝的力谏下中辍了。因此，对于此时商州运道的开通和效益还需要重新评估。
此后，姚彝又任海州刺史，由于政绩突出，离任时地方百姓为他立德政碑。离任后姚彝入朝任光禄少卿。据墓志记载"应詹好士，孟宗纯素。君率尔而至，彼焉足多。"然而，《旧唐书·姚崇传》的记载却与墓志大相径庭，"然纵其子光禄少卿彝、宗正少卿异广引宾客，受纳馈遗，由是为时所讥"。 因此，墓志记载应有虚美的成分。这一点，神道碑中有"九班留滞，四载不迁"的字句，似有所印证。开元四年（716）八月二十六日，姚彝去世，其享年墓志没有涉及，但据神道碑中的记载，年四十岁。姚彝卒于洛阳慈惠里第，这里是姚崇的宅邸，位于洛阳城长夏门之东第二街。 根据近年出土的姚崇父姚懿墓志以及曾孙姚侑墓志记载来看，唐中宗时期，姚崇母刘氏就居住在这里，一直到唐德宗贞元末年，姚氏后裔仍居住在慈惠里，可见姚崇家族居住在慈惠里长达百年之久。由于此时姚崇尚在长安，因此姚彝"与二弟及亲友告别"。姚彝病重之际，玄宗非常关注，神道碑和墓志都记载了玄宗命尚药奉御李宗携药护理之事。姚彝去世后，安葬在洛阳万安山南原。这里土层深厚，风景秀美，是唐宋时期洛阳著名的茔域。从姚彝的祖母刘氏在景龙二年（708）九月葬在这里之后，万安山南原就逐渐成为姚氏家族的墓地。而姚彝母刘氏在垂拱元年（685）八月去世后先葬在邙山，开元五年（717）二月十三日也迁葬到这里。 此后，姚崇以及姚氏后裔去世后也都葬在这里，逐渐形成了绵延数百年的姚氏家族祖茔。
墓志文字为楷书，书法挺劲优美，颇有法度，当为名家所书，遗憾的是书丹者并未署名。而墓志撰文者是盛唐时期著名文学家贺知章，时任起居郎。据《嘉泰会稽志》卷十六记载绍兴府学有贺知章在开元四年八月授起居郎的告身石刻]。可见贺知章此时任起居郎。《文苑英华》中就有《授贺知章起居郎制》："敕朝议郎前行户部员外郎贺知章，业优词学，时重才行，禀精微之高妙，体仁恕以明达，必能书法不隐，立言可观。宜回职于版图，伫擅声于铅笔。可行起居郎，散官如故。"] 此后不久，贺知章为姚彝撰写了墓志。作为唐代知名的文人，贺知章流传下来的文章甚少，《全唐文》中仅有遗文两篇。但是随着上世纪以来唐代墓志的大量出土，贺知章所撰墓志文字也多有出土。其中有撰写于开元二年（714）十二月的《唐故朝议大夫给事中上柱国戴令言墓志》。开元三年（715）七月的《唐银青光禄大夫使持节曹州诸军事曹州刺史上柱国颍川县开国男许公（临）墓志》。开元九年（721）十一月的《大唐故银青光禄大夫行大理少卿上柱国渤海县开国公封祯墓志》。 开元十五年（727）九月的《唐故金紫光禄大夫行鄜州刺史赠户部尚书上柱国河东忠公杨执一墓志》。开元十五年十一月的《大唐故中散大夫尚书比部郎中郑绩墓志》。开元二十年（732）十一月的《皇朝秘书丞摄侍御史朱公妻太原郡君王氏墓志》。除此之外，还有两方新出土墓志尚未刊布，撰于开元八年（720）的《大唐故银青光禄大夫沧州刺史始安郡开国公张府君（有德）墓志》，现藏洛阳收藏家手中。西安大唐西市博物馆藏有贺知章撰《大唐故司空窦公夫人邠国夫人王氏（内则）墓志》，撰于开元十五年。《姚彝墓志铭》是新出土墓志中发现的又一篇贺知章佚文。
原载《中国典籍与文化》2012年4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