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洛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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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见四方唐代洛阳粟特人墓志考

新见四方唐代洛阳粟特人墓志考 [1]

 

毛阳光

(洛阳师范学院 历史文化学院 河洛文化研究中心 471022 洛阳)

 

内容提要:新出土的四方唐代洛阳粟特人墓志展示了唐代洛阳普通的粟特人婚姻、信仰、仕宦、丧葬的情况,体现了入华粟特人与洛阳社会的融合。是研究中古时期洛阳城市以及入华粟特人汉化的重要资料。

关键词:唐代 洛阳 粟特人

 

上个世纪以来,洛阳地区出土了大量唐代粟特人的墓志,这对于研究中古时期洛阳城市的对外文化交流以及在丝绸之路上的地位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笔者由于在洛阳工作的原因,长期关注洛阳粟特人资料的搜集。以下几方墓志是笔者近来新见的唐代洛阳粟特人墓志资料,墓志的志主都是唐代极为普通的洛阳粟特人,但通过对他们墓志的解读,能够使我们进一步深入了解中古时期洛阳城市这个独特的移民群体汉地生活中的婚姻、仕宦、信仰等诸多方面。这里笔者结合洛阳以往出土的粟特人墓志资料对几方墓志略作考释,希望对唐代入华粟特人的研究有所裨益。

大唐故处士安公康夫人墓志并序/

夫人讳敦,其先康居国人也。晋太始年中奉表献真珠宝物/,因留子孙,遂为河南洛阳人焉。远叶散而弥芳,长□委而逾/浚。惟祖惟父,志笃忠贞。夫人禀秀芝田,含芬兰畹,体韵凝寂/。襟神朗悟,进退合轨。析旋成则,亦既有行,作嫔君子。闺闱允/睦,修,试为善于施矜,励断机于废业。加以薰修净行/,究毗梨之奥旨。专精内典,披妒路之幽宗。安公洁志山泉,不/构俗尘。舍兹名利,证彼慧舟。转读大乘,夙夜匪懈。岂谓徒/闻预善,奄促遐龄。以仪凤三年八月廿五日卒于旗亭里,权殡/于河南县平乐乡之原。宿草已深,松斯树。霜露之感,遽改/炎凉。夫人孀居室一十余载,滋味屏绝,绵历数周。崇仰福/田,精诚弥固。方冀倚庐垂训,奉慈爱于遐龄。而陟屺无瞻,空/号慕于原野。呜呼哀哉,以垂拱二年六月五日寝疾卒于旗/亭里第,即以三年岁次丁亥二月乙未朔十五日己酉合葬/于北邙山之平原,礼也。亲宾吊伤之容,临悲风而雪涕。孺子/旋疑之感,仰穹苍而靡诉。式镌翠琬,用纪徽猷,乃为铭曰/:

阆风西峙,太史东流。马来金代,人移旧丘。惟祖惟父,播徽/猷,如松如桂,且温且柔。其一。笃生令淑,惟家之媛。既笄具德,作/仇良彦。洽契松筠,始终无变。念彼滕鼠,仰酬兰眷。其二。阅川去/矣,春景不留。有为泡影,如寄如浮。良人夙逝,遽列行楸。百身/无赎,心之怀忧。其三。愁恨伤年,奄辞兰渚。式遵同穴,栖酸行旅/。冥冥大夜,昭昭寒暑。图史杨分,懿声斯杼。其四/。

垂拱三年二月十五日右千牛率府长史王撰。/

《康敦墓志》近年来出土于河南洛阳,具体出土时间和地点都不详。墓志共23行,满行23字,志文楷书,有界格。该墓志2007年在洛阳被筹建中的西安大唐西市博物馆征集,笔者使用的拓片是胡戟师惠赠的。墓志记载康敦的祖先是康居国人,关于古代中亚康居国与隋唐康国的关系,学术界的研究多有争论,一部分学者认为康国是康居之后,另一部分学者认为二者没有关系。而陈海涛通过二者对音、地理位置、文献记载等方面认为隋唐时期的康国就是汉魏以来的康居发展而来。1实际上,唐代文献中就有这样的认识,如《隋书・西域传》就记载“康国者,康居之后也。”2承认自己是康居之后的墓志还有一方,出土洛阳的《康元敬墓志》也称“原夫吹律命氏,其先肇自康居毕万之后。”3墓志记载表明,除了传统文献记载之外,唐代的粟特康国人及其后裔也认为自己是康居的后人,这可以和传统文献记载相印证。墓志记载康敦的先辈“晋太始年中奉表献真珠宝物,因留子孙,遂为河南洛阳人焉。根据《晋书》卷九七《康居国传》记载“泰始中,其王那鼻遣使上封事,并献善马。”墓志中所本的应该就是此事。从学者对于传统文献以及出土文献资料的研究来看,早在汉魏时期,就有许多粟特商人、僧侣和使者沿着丝绸之路来到长安和洛阳。4 因此,康敦家族就将自己的祖先与西晋入华的康居国使臣联系起来。这一点在洛阳粟特人的墓志中并不鲜见。一些粟特家族甚至将先辈的入华追溯到两汉时期,如《何盛墓志》载何盛“其先出自大夏之后。物产珍奇,邑居填衍。自张骞仗节而往,班超旋旆以来,命氏开家,衣冠礼秩,备诸国史,可略言焉。”5《安师墓志》记载“十六代祖西华国君,东汉永平中,遣子仰入侍,求为属国,乃以仰为并州刺史,因家洛阳焉。”6这些墓志铭所记其家事渊源都比附前代旧事,对此向达、荣新江等学者都认为不可信。墓志中将康敦先辈来到中原地区的时间追溯到西晋武帝泰始年间目的很明确,意在说明自己家族早已融入了中原社会,这也是隋唐时期入华粟特人墓志中常见的现象。

康敦的丈夫安公,墓志中没有记载他的名讳,他没有入仕,因而墓志记载他“洁志山泉,不构俗尘。”他在仪凤三年(678)八月卒于旗亭里,而康敦在寡居八年之后,垂拱二年(686)六月在旗亭里去世。墓志中“孀居室一十余载”当是泛指。垂拱三年(687)二月,夫妻二人合葬于洛阳城北著名的葬区――邙山上。

墓志记载:安公和康敦夫妇先后卒于旗亭里。旗亭在古代多泛指市场,而夫妻二人所居住的旗亭里位于洛阳著名的南市。收藏于千唐志斋的《陈泰墓志》就记载其夫人房氏,“复以神龙二年(706十二月七日,终于南市旗亭里第,春秋七十二。”7 铭文明确指出:旗亭里位于南市。南市是此时洛阳城著名的市场,这里有许多从事中西贸易的胡商,其中就包括粟特人,如龙门石窟古阳洞与药方洞之间的1410号窟《南市香行社像龛题记》中就有安僧达、史玄策、康静智、康惠登、何难迪等从事香料贸易的南市粟特商人。8 这些粟特商人还经常举行群体活动,如张《朝野佥载》卷三记载,“河南府立德坊及南市西坊皆有胡祆神庙。每岁商胡祈福,烹猪羊,琵琶鼓笛,酣歌醉舞。酹神之后,募一胡为祆主,看者施钱并与之。其祆主取一横刀,利同霜雪,吹毛不过,以刀刺腹,刃出于背,仍乱扰肠肚流血,食顷,喷水咒之,平复如故。此盖西域之幻法也。”9安公很可能是在这里从事贸易的粟特商人。

另外,从夫妇二人的姓氏来看:安公和康敦之间的婚姻是居洛粟特人之间通婚。从石刻史料来看:隋唐时期进入洛阳的粟特人中以康、安二姓数量最大,因而两姓之间通婚的情况时有出现。据笔者的统计:洛阳出土涉及康姓粟特人的墓志多达22方,安姓墓志14方,其中安、康之间通婚的有2例。

值得注意的是:安公舍兹名利,证彼慧舟。转读大乘,夙夜非懈。”而康敦“薰修净行,究毗梨之奥旨。专精内典,披妒路之幽宗。 说明夫妇二人都是虔诚的佛教信徒。而且,在安公去世后,佛教成为康敦内心的寄托“崇仰福田,精诚弥固”。众所周知,隋唐时代粟特地区的粟特人大多信仰祆教和摩尼教。而进入到汉地以后,许多粟特人转而信仰佛教,尤其是在洛阳这样具有浓厚佛教氛围的城市。而南市中的许多粟特商人就信仰佛教,前面提到的位于龙门《南市香行社像龛》永昌元年题记中就有许多粟特商人。而龙门卢舍那大佛南侧1504窟的《北市丝行像龛》题记中还有康玄智的题名,康玄智应该是在北市经营丝绸贸易的粟特人。10这些都说明居住洛阳的许多粟特商人是佛教信徒,他们是洛阳众多佛教信徒中的重要组成部分。

有唐故寻阳郡何府君墓志铭并序/

夫虏有达官,汉称盛族。但才生于世,即命为贤。是/以元受玉玺之尊,日袭貂蝉之贵。苻于天运/,岂人事之图哉。粤若寻阳公源流自远,水部则词/华于梁代,都尉则名重于汉朝。膳费齐于宰臣,风/烈光于后嗣。府君祖父承其胤焉。公讳澄,迁/为洛阳人也。天假纯和,体资凝邈。言涉忠信,谋当/适时。仁礼冠于家邦,惠恤周于姻族。悟色空之繁/想,修彼岸之真宗。睹白月以清心,慕青莲而擢质/。冀终百禄,永保遐龄。奈何树静风摇,归魂太素。呜/呼以贞元十八年三月九日终于嘉善之里,享年六/十五。夫人德合坤元,同孟母之择邻,类鸿/妻之敬止。嗣男曰绾,至孝自天,每奠跪之崩摧,里/巷为之流涕。以其年十月二日,安厝于伊川之原/,礼也。恐迁陵谷,石传芳。佳城之中,遗德千载。其/铭曰/:

洪源自远,君子继贤。行唯纯孝,礼义推先。嗣子晨/昏,庭雅训。归不二之玄门,学无生之法忍。奄然/长夜,影岗原。松烟垅月,万古娟娟。/

进士赵南华撰/

 

唐故庐江郡夫人墓志铭并序

大圣善寺沙门文皎述

夫人庐江人也。祖考胄绪载于谱牒,此不繁述。夫人/令懿端穆,矜庄丽饰。兰仪婉淑,□性坚贞。修苹藻于/中柜,持礼容于内则。奉先人之命,将事君子,归其有/家,遂适寻阳何氏。室家之敬,宜友宜宾。合卺之欢/,如鸾如凤。岂期鸣折一翼,悟枝半摧。早失所天,茕然/孀处。治家垂训,仅十余祀矣。无何,小缨沉痼,大渐弥/留。医药徒施,膏肓不救。以元和七年三月廿日奄终/于嘉善里之私弟(第),享年六十有九。有子男一人,名绾,婚/康氏。公仁孝不资,温恭性得。敬养也,过于曾闲/。居丧也,比于颜丁。自罹鞫凶,茹荼泣血。柴毁骨立,殆/不胜哀也。卜明年二月廿五日,合于洛阳县伊川乡/伊川村先茔之礼也。以余从事于文,见命纪述。恐陵/谷之迁变,冀斯文之未泯。铭曰/:

二仪运行,四序迁谢。春荣秋落,物皆随化。/人者一气,禀灵在兹。休劳同辙,孰免于斯。/卜以吉辰,永安神理。一归泉户,千载云已。/日居月诸,桑田成海。贞珉纪德,其文长在。/

以上的两方墓志拓片是笔者在2008年在洛阳文物市场上搜集到的,具体的出土时间和地点都不详。其中,《何澄墓志》共20行,满行19字,行书。《何澄妻墓志》共19行,满行19字,楷书。从墓志记载来看:二人是夫妻。其中《何澄墓志》虽然记载其郡望为寻阳,但是墓志“夫虏有达官,汉称盛族”的记载表明了何氏家族的外来背景,之后又有“元受玉玺之尊,日袭貂蝉之贵。”元指建立北魏的道武帝拓跋,拓跋氏孝文帝改革后改元氏,这里是为了行文对仗的缘故。而日指西汉武帝时降附汉朝的匈奴休屠王太子金日,这更证明了何澄的家族背景。当然,北朝隋唐时期何姓中既有鲜卑族贺拔氏,也有来自中亚粟特地区的何国人。根据《何澄夫人墓志》记载:何澄子何绾婚康氏,则何氏应该是粟特人,他们与同样来自中亚的康国人通婚。尽管出于异域,墓志还是将何氏家族与汉地历史上的何姓名人联系起来,并将他们一一列举以标榜何氏家族门第的贵盛。如水部是指南朝梁担任尚书水部郎的文人何逊,何逊是东海郯人,以诗文闻名梁朝。11都尉则指西汉的何比干,武帝时任廷尉正,为政“平恕”,“所济活者以千数”,后任丹阳都尉。12“膳费齐于宰臣”指的是西晋武帝时期的太傅何曾,其生活奢华,“食日万钱,犹曰无下箸处。13]实际上,何澄家族的先辈与这些汉族何姓名人都没有联系。

墓志对于何澄的祖上并没有记载,仅提到何氏是异地迁居到洛阳的。何澄并没有仕宦,但品行出众,乐善好施。墓志指出他“仁礼冠于家邦,惠恤周于姻族。”在贞元十八年(802)三月卒于洛阳嘉善里。其妻的姓氏在墓志中并没有提及,仅仅称呼她为“庐江郡夫人”,但其妻的郡望为庐江,而庐江恰好是汉地何姓所惯常使用的郡望,如敦煌发现的《新集天下姓望氏族谱》淮南道庐江郡就有何姓。因此笔者推测何澄妻可能也姓何,二人应该是何姓粟特人之间的通婚。墓志中对何澄妻有这样的评价“同孟母之择邻,类鸿妻之敬止。”将她与汉族女性的典范:为子择邻的孟母以及举案齐眉的孟光相提并论。何澄卒后的十年,其妻一直孀居,直到元和七年(812)三月在嘉善里第去世。

和上一方《康敦墓志》中的安公和康敦夫妇一样,何澄夫妇二人也是佛教信徒。“悟色空之繁想,修彼岸之真宗”这样充斥佛教色彩的语句揭示了何澄的佛教信仰。其妻的宗教信仰虽然墓志中没有明确指出,但为其撰写墓志文字的是大圣善寺沙门文皎。圣善寺是唐代洛阳著名的佛寺,位于章善坊,建立于唐中宗神龙元年(705),寺中有中宗为武后所建的报慈阁。而文皎其人生平不详,从洛阳地区出土的石刻史料来看,他是圣善寺中一位善于文章和书法的僧人。龙门石窟研究院收藏的贞元十八年(802)奉先寺残幢就是由文皎撰文并书丹。14文皎虽然是一名僧侣,但与洛阳地方的佛教信徒交往密切。文皎为何澄妻撰写墓志大约在元和八年(813)初,在书写此墓志铭后不久的元和九年(814)八月,他还为边氏夫人书写墓记,有趣的是边氏夫人的丈夫也姓何,他们居住在毓财里。15]从文皎和何澄家族的交往并为其家族成员撰写墓志铭来看,这支粟特家族的宗教倾向是不言而喻的。

何澄及其妻所居住嘉善里位于洛阳南市正南面,根据洛阳以往出土的粟特人墓志来看,这里是当时洛阳粟特人居住较为集中的地区。如安师及妻康氏、史夫人、安神俨、何摩诃、曹公及妻康氏,并且其中就有何姓粟特人何摩诃。16] 另外,其东侧的章善里、西北侧的思顺里也是粟特人较多的坊里,而其正北就是南市,前面已经提到,这里更是有许多的粟特商人。可以说,围绕着南市,洛阳粟特胡人形成了自己的聚落区。或许是因为粟特人居住集中的缘故,墓志中直到唐后期的元和年间,何澄的儿子何绾还与康氏婚姻,保持着粟特人之间的通婚。

根据墓志记载何氏夫妇埋葬的地点来看,夫妇二人葬于洛阳县伊川乡,伊川乡因为有伊水流经而得名。根据这里出土的《李墓志》记载,李“殡于洛城东伊川乡”,则伊川乡位于洛阳城东。17

从以往洛阳出土的墓志等石刻资料来看,唐代洛阳居住着一定数量的粟特人:何姓粟特人的墓志分别有《何盛墓志》、《何夫人墓志》、《何摩诃墓志》。另外,洛阳古代艺术馆中还收藏了建中二年(781)曹大娘、三娘为其母何氏建造的陀罗尼经幢,根据题记,何氏大历十年(775)终于思顺坊里第。临终之前嘱托在坟前立陀罗尼经幢。18思顺坊位于南市西侧,在高宗、武后年间这里就有康达、安怀、康智等粟特人后裔居住。因而何氏、曹氏应是两个信仰佛教的中亚粟特联姻家族的成员。《何澄墓志》是目前洛阳发现的第四方何姓粟特人墓志。

大唐故河南府慕善府果毅都尉省城副使魏郡康府君墓志铭并序/

公讳仙昂,字昂,魏郡昌乐人也。祖,酒泉郡司马。父芬/,党郡无恤府果毅。皆代袭名籍,累践班荣。君乃砥节厉/行,弘器包量。敬亲和室,恭兄友弟。在家必达,在邦必闻/。浩浩焉,汪汪焉,奥于不可恻也已。至若文,武擅/韬钳。蕴德足以润身,擢才而方从仕。解褐灵武郡鸣沙/府别将,虽才高而位卑,鸿渐之翼也。未终考,以父/忧去职,迄于数稔。又迁范阳郡开福府别将,则班/序,资职不遗。改冯翊郡连邑府左果毅都尉。在官廉慎/,政必利人。居厚者不矜其多,处薄者不怨其少。更转河/南府慕善府右果毅都尉。敕支省城使,出入/宫禁,侍卫丹墀。将期永保终年,冀凭遐祚。何图/昊天不吊,降此鞠凶。己丑岁十二月八日殒于东京太/常之公第也。春秋有八。禀命不融,中年殒卒。死生永/阔,逝者何追。妻子攀号,朋友伤悼。乃卜宅兆,揆日安厝/。以天宝九载二月十三日殡于北邙之原,礼也。飞𣃿/路,灵𨎪驾途。冥冥穷泉,杳杳长夜。感雍门之遗谚,聊勒/石以为铭。其词曰:/

维岳降神,生慈哲人。文武挺质,礼乐谋身。尽忠事国,竭/力安亲。享年不永,奄忽穷尘。殡以原礼,厝以吉辰。陇水/呜咽,杨风悲辛。叹生涯之永决,故刊石以铭真。/

《康仙昂墓志》见于赵君平《河洛墓刻拾零》下册,据载2003年出土于洛阳孟津县,后归白马寺镇王某。19据笔者查访:该墓志目前已经被西安大唐西市博物馆征集,而墓志拓片在洛阳文博市场上仍能够见到。墓志共21行,满行21字,有界格,志文楷书。志主康仙昂,是魏郡昌乐人。从姓氏上看,康先昂应该是康姓粟特人,其先辈进入汉地后最先可能在昌乐著籍。同样是魏郡,荣新江指出《康郎墓志》称其为“魏州贵乡人也”,则贵乡县也有粟特人著籍。20]从墓志记载康仙昂祖上仕宦的经历来看他们都担任军职。其祖康曾任酒泉郡司马,其父康芬曾任党郡无恤府果毅都尉,其中“党郡”笔者推测应是“上党郡”,墓志有脱漏。另据2001年山西襄垣浩氏家族墓地出土的《浩顷墓志》记载浩顷“君积锺余庆,素袭至精。言诠应于远闻,道大起于绝轨,濯足无恤府录事以饴身也。21]其中也有无恤府,则浩顷曾任无恤府录事,录事是负责折冲府文书工作的低级官吏,而襄垣县唐代正属上党郡(潞州)。二者相参证,可证无恤府属上党郡无疑。无恤府不见于《新唐书・地理志》,张沛《唐折冲府汇考》河东道潞州亦无载,可补入。22]处于中亚十字路口的粟特人虽然善于经商,但由于隋以及唐前期粟特地区受到控制中亚的突厥汗国的影响,许多粟特人也尚武善战。而此时唐朝政府胸怀开阔,对归化的胡人一视同仁,在士兵的拣选上“务求灼然骁勇,不须限以蕃汉。”23]因而这一时期许多落籍汉地的粟特人都在当地折冲府中担任武职。这一点在出土的唐代粟特人墓志中非常普遍。如康郎任同州隆安府左果毅都尉,安思节任祁州祁山府果毅。24]由此可见,当时唐朝军队中有相当数量的粟特人。

根据墓志记载:康仙昂品行出众,居家孝敬,而且才华出众,能文能武。康仙昂仕宦的经历主要是在折冲府中任职,他先后任别将和左、右果毅都尉。而墓志中提到的灵武郡鸣沙府、范阳郡开福府、冯翊郡连邑府、河南府慕善府等军府分别见于《新唐书・地理志》,可以和正史记载相印证,亦可和《唐折冲府汇考》中相关内容参证。其中值得注意的是:康仙昂曾担任省城副使,其职责是“出入宫禁,侍卫丹墀。”此时的洛阳城市地位比唐前期虽然有所下降,但仍旧是帝国的东都,宫城、皇城和禁苑都需要护卫,康仙昂应是率领番上府兵防御和护卫宫禁,此职务在唐代各种文献资料中没有出现过,应该是史书失载的使职官。康仙昂由于是河南府慕善府右果毅都尉,因此被任命为省城副使护卫宫禁,因此他在己丑年,即天宝八载(749)十二月卒于太常公第。康仙昂卒后并没有归葬魏郡,而是在天宝九载(750)二月安葬在洛阳城北的邙山之上。可见,当年洛阳城在入华粟特人心目中的地位。

以上的四方墓志都是唐代居住在洛阳的普普通通的粟特人,他们或经商,或从戎,和大多数汉地百姓一样过着平淡无奇的世俗生活。而这些人是中古时期入华粟特人中的一部分,因此从中可以窥见洛阳粟特人的生存状况。唐初的康敦夫妇和唐中期的何澄夫妇还保持着粟特人之间的通婚,反映出此时洛阳粟特人数量的众多,具有本民族通婚的外部条件。而此时尽管洛阳还有一些粟特人信仰祆教和景教,但他们中的相当一部分人已经信仰了佛教。《康敦墓志》的撰者是右千牛率府长史王,何澄夫妇墓志的撰写者分别是进士赵南华和僧人文皎,都是洛阳地区的文人和僧侣,说明这些粟特人的祖辈虽然具有外来色彩,然而经过数代的繁衍,粟特人家庭和当地的汉族士人交往密切。正因为如此,墓志中刻画的粟特男女都恪守汉地的伦理道德和价值规范,如安公不慕名利,何澄乐善好施,康仙昂文武全才,而康敦和何澄妻则孀居守节,志操坚贞,何澄妻更被比作汉地女性的典范:孟母和孟光,说明他们都深受汉地传统的伦理和价值观念的影响。他们死后也都葬在洛阳周边,这些迹象都表明他们已经融入了唐代洛阳地方社会。

 

参考文献:

1陈海涛 刘惠琴《来自文明十字路口的民族――唐代入华粟特人研究》,39-54页,商务印书馆2006年。

2魏征等《隋书》卷八三《康国传》,1848页,中华书局1973年。

3]周绍良 赵超《唐代墓志汇编》咸亨085571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

4]陈海涛 刘惠琴《来自文明十字路口的民族――唐代入华粟特人研究》,59-65页。

5《唐代墓志汇编》永徽088188页。

6]《唐代墓志汇编》龙朔075385页。

7]《唐代墓志汇编》神龙0431071页。

8]荣新江、张志清主编《从撒马尔干到长安――粟特人在中国的文化遗迹》,129页,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4年版。

9]刘 张《隋唐嘉话・朝野佥载》卷三,6465页,中华书局1997年。

10]刘景龙 李玉昆《龙门石窟碑刻题记汇录》,552页,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98年。

11]沈约《梁书》卷四九《何逊传》,693页。

12]范晔《后汉书》卷四三《何敞传》,1480页。

13]房玄龄等《晋书》卷三三《何曾传》,998页。

14]王振国《龙门石窟与洛阳佛教文化》125页,中州古籍出版社2006年版。

15]《唐代墓志汇编》元和054《唐故边氏夫人墓记》,1987页。

16]《唐代墓志汇编》龙朔075《安师墓志》,386页;咸亨103《夫人史氏墓志》,584页;调露024《安神俨墓志》,669页;周绍良 赵超《唐代墓志汇编续集》圣武003《康夫人墓志》,668页,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

17]《唐代墓志汇编续集》天宝035《李墓志》,606页。

18]录文参王振国《洛阳经幢研究》,《龙门石窟与洛阳佛教文化》127-128页。

19]赵君平 赵文成《河洛墓刻拾零》,385页,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7年版。

20]荣新江《北朝隋唐粟特人迁徙及其聚落》,《国学研究》(第6卷),北京大学出版社1996年。

21山西大学文博学院 襄垣县文物博物馆《山西襄垣唐代浩氏家族墓》《文物》200410期。

22张沛《唐折冲府汇考》三秦出版社2003年。

23]王溥《唐会要》卷二六《讲武》,503页,中华书局1955年。

24]《唐代墓志汇编》长安036《康郎墓志》,1017;神龙004《安思节墓志》,1180页。相关研究参李鸿宾《论唐代宫廷的胡人侍卫――从何文哲墓志铭谈起》,《中央民族大学学报》19966期。

 

原载《中原文物》20096



[1] 河南省社科规划项目“洛阳新出土唐代墓志整理与研究(2000-2006)”(2007BKG002前期成果。河南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唐代洛阳粟特人研究”(2008ZX092)阶段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