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玉堂与《洛阳出土石刻时地记》
赵振华
(洛阳师范学院 河洛文化国际研究中心,河南 洛阳471022)
摘 要:郭玉堂是近代洛阳文化名人,民国时期受聘为北平图书馆名誉调查员和故宫博物院考古采访员。他为张钫收集墓志石刻千余块,保存于新安县铁门镇“千唐志斋”之举,鲜为人知。20世纪前半叶,洛阳出土历代墓志碑刻约3000件,被誉之为“石刻史书”。期间地下每有发现,郭玉堂即亲赴现场调查记录,著《洛阳出土石刻时地记》,以存其真,为后人留下了一份珍贵的原始资料。
关键词: 郭玉堂;洛阳出土石刻时地记;石刻
中图分类号: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4970(2007)03-0000-00
收稿日期:2007-01-12
作者简介:赵振华(1949-),男,上海人,洛阳古代艺术馆副研究员,主要从事中国古代史研究。
郭玉堂(1888-1957年),字翰臣,居号“十石经斋”,铺号“墨景堂”。孟津县刘坡村人,少年家贫务农,后自学金石。数十间来洛阳地下每有发现,即亲赴现场调查,从不或缺,所藏金石碑刻拓本为中州第一,又广交游,学问日增。与著名金石考古学家故宫博物院院长马衡、故宫博物院古物馆馆长徐森玉、民国政府监察院院长于右任、燕京大学教授容庚,以及罗振玉、顾燮光、周季木、李根源等人均为文字交。与新安县人民国元老张钫、中央大学教授王广庆为洛阳同乡。曾受聘为北平图书馆名誉调查员、[1](扉页《聘书》影印件)故宫博物院考古采访员。1941年,《国立北平图书馆藏碑目》出版,总计收世俗墓志和释氏塔铭3481种。学者袁同礼跋云:此墓志目“皆本馆历年征集购置所得,前京师图书馆及福山王氏(王懿荣)之藏约十之一,余皆近世邺下邙洛所出,赖郭君玉堂之力得以入藏”者。[2](前言,P1)建国后先后在河南省文管会、省文史馆工作。[3]
1923年7月,孟津县黄河南岸发现大批周代铜器,国立北京大学研究所国学门闻讯后,特派马衡(字叔平)前往调查、购买。他作《调查河南孟津县出土古器报告书》,开首即云:“孟津县出土古器,前经本校研究所驻洛阳调查员郭玉堂君亲往发见地调查。”[4]可见马氏到洛阳后首先与郭玉堂联系,也是郭氏每闻古物出土必躬亲采访之明证。郭氏在《洛阳出土石刻时地记》自序中也说到“森玉、叔平两先生数游河洛,下榻寒舍,殷勤教诲,且频频以金石刊物见贻,十载以来,获益不少”。他还为马衡购置了一些重要石刻。[5]
清末民国年间,军阀纷争,洛阳盗掘古墓形成风气,出土文物无数。墓志、石刻仅是古墓随葬品中的一种而已。关于访查的经历与成书的过程,郭氏于1939年自述云:“玉堂居北邙之阳。……幼贫失学,乃鬻碑帖以自给。往来南北宏达之士,询以洛阳石刻出土端委,有时莫知所对,而足迹甚勤,颇蒙嘉许。复承鄞县马叔平先生衡、吴兴徐森玉先生鸿宝,新安王宏先先生广庆之指示,谓履访原出地点,可以征事实;购读金石刊物,可以广异闻;汇集拓本,可以窥全豹、存史料。遂乃遍走亩邱,登陟岗垅,片石只器之出,询及童妇,有资异闻,信笔注记;搜求墨本,无分真伪。二十年来,无间风雨寒暑,拉杂最录,蔚成四册,比次年月,寝馈都忘。迩来邑境内外,石刻出土经过略备于此,间有未详,则付阙如。……森玉、叔平两先生数游河洛,下榻寒舍,殷勤教诲,且频频以金石刊物见贻,十载以来,获益不少。宏先先生距离较近,质疑问难,获益尤多。于是,文体字迹,入目能辩,墓区岗原,心记之而口能言之矣。”[6](郭玉堂序一,P5)当时处于抗日战争时期,洛阳时遭空袭,因惧半生心血之积稿散佚,而付梓印行。
王广庆为该书撰《序》云:“民国九年,余归自三原,识洛阳郭翰臣君玉堂,以拓售碑志为生,而嗜古异于恒众。耳有所闻,必以目遇为述。北邙魏志,故城残石,出土时地甚备。……拓本流传,虽可雠正史之异同,供艺林之玩赏,然千百年后,兆域无征,邑乘无考,古迹淹没,治史地者将何所据依乎?如于访览之余,记其发掘时地原委,异日助君写定,必可成为信史。”多年来,在王氏的指导帮助下,“翰臣治金石之术益进”。抗日战争时期,身为河南大学校长的王广庆率师生辗转于豫南、豫西各县,烦难之中抽暇于1938年底,将郭氏稿本,“以旬月之力,依为校录,拟即署曰《洛阳出土石刻时地记》”。[6](王广庆序二,P3)
民国年间,洛阳一地出土墓志即有数千方之多,郭玉堂惧史料散佚沦亡,忙忙然奔走于荒山野壑之间,每有发现即拓印收存。对墓志、石刻出土时间、地点、经过、内函,或亲自验证,或访自乡老,每有所得,辄笔记不辍。足迹所至,遍及河洛,并将成果公之于世。1941年,洛阳大华书报社出版他整理的《洛阳出土石刻时地记》上册,录汉9、曹魏5、西晋19、北魏253、东魏3、北齐1、北周6、隋175、附录11件,合计482件石刻墓志等,王广庆择其显要者以按语形式引史籍予以考证,相辅相成。书末附有洛阳出土石刻地图一幅。限于当时的条件,印制粗糙,文字错讹颇多,附勘误表二页。本书的记录对西晋皇陵的发现、北魏皇陵的确定、汉魏太学石经和东汉刑徒墓砖的发现与发掘等文物考古工作提供了可靠的第一手数据和确凿的证据。而唐、宋、元、明、清部分仅存手稿,1952年,中央文化部郑振铎部长知讯后,指示河南省人民政府文物管理委员会,派人帮助整理,初稿已就,乃孙郭建邦又多次修改,而未印行。[7]
郭玉堂曾受张钫的委托,在1929-1932年间,将邙山各村出土的唐代墓志1000余块悉数收购,运到新安县铁门镇张的老家保存,这就是著名的“千唐志斋”藏石的由来。[8]1935年这些藏石经他编辑为《千唐志斋藏石目录》,《续目》、《三目》,由西泠印社印行。他曾著《千唐志斋藏石文集》三十卷、《朱、粉砖志铭》五卷、《洛阳伪造墓志》、《洛阳古物记》等书稿,不曾印行。
1940年,洛阳县成立修志馆,聘郭玉堂为修志馆成员,负责石经、碑刻、墓志等金石方面的调查采访和编纂。检民国三十五年(1946)《洛阳县志》(稿本)金石卷,自汉以来,墓志石刻数以千计,载于县志之第九、一○、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卷,共六卷,依时代、年号排列。[9](现藏洛阳市档案局)第九卷前半所列为商周青铜器。后半所列为汉晋石刻,晋代列出土碑、志多种。第一○卷列北魏、北齐、隋墓志,墓碑,造像记等。此二卷之石刻,多采自郭玉堂《洛阳出土石刻时地记》汉至隋部分所载。第一一卷载唐代武德至长安年间的墓志目录,第一二卷载唐代神龙至建中年间的墓志目录,第一三卷载唐代贞元年间至唐末的墓志目录,第一四卷载五代、宋、元、明诸朝的墓志目录。约1/3注明墓志所在,石藏地点,如千唐志斋藏、河南图书馆藏、河洛图书馆藏、北平图书馆藏、京师历史博物馆藏及私人如于右任、王宏先、郭玉堂、李铭三藏等。半数记载出土时间地点,其亦源自郭玉堂未刊稿《洛阳出土石刻时地记》唐至明代部分。由于唐代墓志多,据各志所载亡卒地域、坊里与出土地,扩大了墓志的历史地理研究领域。《洛阳县志・金石卷》记录了20世纪前半叶洛阳出土的墓志碑刻,为集大成之著录。
1954年夏,北京大学教授阎文儒来洛阳为调查邙山出土墓志,专程去刘坡郭府拜访,留宿其家,交谈三日,对洛阳邙山陵墓分布,出土古墓志年月,志主姓氏与葬地等,详述备记。“郭公告余曰,君既到北邙,如再游历诸村,定可见余所未曾见之墓志多方”。[10]阎教授以郭玉堂之嫡孙郭建邦为向导,遍访各村,历时月余,捶拓墓志532种,记录所得墓志的名称、时日、地址。这批墓志后来由洛阳博物馆从乡间收回。
据《洛阳出土石刻时地记》,郭氏也收存了一些墓志,如《北魏元澄残志》、《北魏笱景墓志》、《隋郭王墓志》、《隋郭世昌墓志》、《隋郭宠墓志》、《隋王衮墓志》等。1957年,“郭玉堂先生把所保存的各代墓志67方以及一些文物捐献给政府”,[11]墓志为北魏、隋、唐、五代、宋、明等朝代的遗物。1966年8月,其后人将家藏历代墓志碑刻拓本12.8万张全部捐献给河南省文物研究所。[7]
《洛阳出土石刻时地记》,是特殊年代的一本记录百姓盗掘邙山古墓葬群出土墓志的专书。该书先记墓志题目、年号年月,然后记出土时间、地点,有否墓冢、志盖,字体书法等。或记其出售价格,收藏人物,伴出文物流散等情况。一些重要的墓志由著名学者、河南大学校长王广庆简为考述其史料价值。该书的出版,正值抗日战争时期,洛阳的经济状况恶劣,故印数少而质量差。然而书在学术界的影响颇巨,是案头必备、广为征引之工具书,非一般金石书籍可比。建国后,《人文杂志》刊专文评价介绍。[12]考古学者、北大教授宿白以是书的记载为基础,研究北魏统治集团在邙山的陵园、墓域布局,著有专文,[13]是其一例。
1988年2月29日上午,洛阳市历史学会主持招开“纪念郭玉堂先生诞辰一百周年学术报告会”,[14]缅怀先人,追述功绩。
日本汲古书院于2002年12月出版了明治大学气贺泽保规教授编著的日本版《洛阳出土石刻时地记》,附解说、所载墓志碑刻目录。气贺泽保规教授积数年之功对此书认真校勘、整理,为学术界提供了宝贵的资料。首先,对原书文本作了细致的校勘订正。其次,根据书中的信息将所收石刻资料编制成详细的目录。为了方便读者,还提供了这些资料在《石刻题跋索引》、《汉魏南北朝墓志集释》、《汉魏南北朝墓志汇编》等几部通行的石刻著作中的页码。最后,还以“郭玉堂与《洛阳出土石刻时地记》”为题对民国时期洛阳地区北朝隋唐墓志的盗掘与搜集做了详尽的介绍与分析,不仅有益于了解郭氏其人其书,对于认识整个民国时期石刻资料的出土与搜集均有重要的价值。国内学者撰文予以介绍。[15]
2005年,由郭玉堂访记,王广庆校录,郭培育、郭培智(郭玉堂曾孙)校补,郭建邦通审的《洛阳出土石刻时地记》由大象出版社出版。该书的上部即1941年出版部分。下部为未刊部分,录唐2128、五代后梁3、后唐11、后晋9、后汉3、后周12、宋134、元1、明35,共2336方。上下两部合计2818方墓志石刻。本书收集了郭玉堂从清末民初至1946年前洛阳古墓葬被盗掘时出土的历代墓志碑刻,其原书稿条目基本保持原貌。其后人仅对原稿作必要的整理、修改和校补。增加了目录和编号,介绍了重要墓志,增补了墓志石的现藏单位和志文中所载葬地,颇便使用者。
洛阳出土汉代以来墓志石刻数以千计,出土地点,石存何处,或不明了。出土的墓志是研究中国历史的宝贵资料,或誉之为“石刻史书”。一旦离开了原生地,将失去一部分研究价值。郭玉堂先生数十年如一日,专注于此,为后人留下了一份原始的研究资料,至可宝贵。
参考文献:
[1]郭培育、郭培智主编.洛阳出土石刻时地记[M].郑州:大象出版社,2005.
[2]徐自强主编.北京图书馆藏墓志拓片目录[M].北京:中华书局,1990.
[3]蒋若是.郭玉堂先生诞辰百年祭[J].河洛春秋,1988,(1):45.
[4]马衡.调查河南孟津县出土古器报告书[J].国立北京大学《国学季刊》第一卷第四号,1923,12月:764.
[5]赵振华.马衡与洛阳文物研究[A].河南文物考古论集(二)[C]. 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0,372.
[6]郭玉堂.洛阳出土石刻时地记[M].洛阳:大华书报供应社,1941.
[7]郭建邦.回忆我的先祖父郭玉堂[J].河洛春秋,1988(2).
[8]黄士斌.郭玉堂先生与千唐志斋[J].河洛春秋,1988(1):50.
[9]雷福祥、孙诒鼎纂修.(民国)《洛阳县志》稿本[M].1946.
[10]阎文儒.蒙郭玉堂先生指导赴北邙调查唐墓志记[J].河洛春秋,1988(1):47.
[11]侯鸿钧.洛阳郭玉堂先生捐献墓志[J].文物参考资料,1958,(5):74.
[12]程仲皋.介绍洛阳出土石刻时地记[J].人文杂志,1957,(4):86.
[13]宿白.北魏洛阳城和北邙陵墓――鲜卑遗迹辑录之三[J].文物,1978,(7):42.
[14]市历史学会举行学术报告会,纪念郭玉堂先生诞辰一百周年[N].洛阳日报.1988-3-2-5.
[15]王素.日本新版<洛阳出土石刻时地记>读后[N].中国文物报.2003-8-27-4;侯旭东.气贺泽保规教授〈复刻本洛阳出土石刻时地记〉简介[J].中国史研究动态,2003,(11).
[责任编辑 伍纯初]
原载《洛阳师范学院学报》2007年第3期